童年的麦芽糖

文丨王清铭

朋友在签名档里写了一句：麦芽糖，童年的味道。突然想起童年时的麦芽糖，舌尖禁不住有唾沫涌出，这么多年了，还有一点甜丝丝的味道。有一种甜，能够甜到心底；有一种甜，那么清纯，岁月的酸涩苦辣都很难改变它。这种甜，有点苦，却比所有的糖更甜。

同一年代的城里孩子只记得大白兔奶糖的诱惑，生活在乡下的我们连普通的糖果都吃不上，别说奶糖了，如果没记错的话，我应该是在念大学的时候，才看见奶糖上的那只小白兔的，比我们童年时养的兔子姿态高雅，那是兔子里的贵族，不是那时的我们高攀得上的。我们养过兔子，不是当宠物的，在乡下养动物只有卖与不卖、自己吃与卖给别人吃的区别，我们的兔子只在田野里奔跑，不能蹦跳进我们没有的童话中去。

小白兔奶糖可能也很甜，但早过了诱惑我的时机了，我只记得咀嚼它的时候稠得有些沾牙，还有点腻，让我们泛起奶油小生之类的联想。我们的童年晒得黑黝黝的，小白兔奶糖，不是我们童年的味道。我们能够拥有的只有麦芽糖，乡下有的是麦子，但用来制作麦芽糖的很少很少，肚子都填不饱，哪有多余的粮食来做奢侈的享受呢？农人可以把庄稼侍弄得服服帖帖的，但能熬制麦芽糖的人很少。

那时是卖方市场，卖麦芽糖的人很长时间才会来一次，每次都是我们的一个小节日。他出现在田垄上的时候，眼尖的同伴早就发现了，继而听到他用几片铁板相互敲击的清脆的声音，那声音从耳孔进入我们的身体，唤醒了我们体内沉睡多日的馋虫。那时没有小喇叭，乡下的吆喝也有特点，阉猪匠走村串乡吹奏的是铁笛，卖麦芽糖的人拿的吆喝器具是几片铁片串联一起的，发出的“嚓嚓嚓”声自带共鸣效果，特别对我们来说，极富穿透力。

当麦芽糖甜丝丝的味道飘散在屋前的晒谷场时，那无数的馋虫就在身体某个拿捏不到的角落不断翻滚着，搅得我们满嘴都是唾沫。我们咽下唾沫，涎着脸挤到买麦芽糖人的身边，打开鼻孔想把所有的芳香嗅走。买麦芽糖的人似乎了解我们的“阴谋”，将露出来的麦芽糖用白布兜紧了，对我们说，去，回家拿牙膏壳来换。

那时我们根本就没有一分零花钱，父母给钱的时间只在春节，那些很少的压岁钱还没在我们口袋里捂暖，他们就以各种理由要回去了。要吃麦芽糖，只能拿东西来换了，可换的东西是一些有回收价值的废品，如破铜烂铁，废弃的牙膏壳等。那时的农村缺铁，偶尔有一两块废铁，父亲都要积攒着，拿去铸炼锄头，能指望的只有牙膏壳了。我们计算着卖麦芽糖人来的日子，眼巴巴地盼望牙膏那鼓出来的肚子能够迅速干瘪下去，那样我们就可以拿它换麦芽糖了。

回家走了一圈，找不到可以换麦芽糖的东西，架子上牙膏不怀好意地弓着身子，似乎在嘲笑我的馋嘴。悻悻地往回走，晒谷场那边有同伴拿来几个牙膏壳，卖麦芽糖人对那个眼睛似乎能滴下口水的同伴说：一分钱，一块麦芽糖。同伴可怜巴巴地说，这么多，换两块。卖麦芽糖人说，不换就算了。说完，伸手装着往担子掏，要将牙膏壳还给同伴。同伴急了，迭声说，换。

固态的麦芽糖在我们这里有一个别称，叫“糖敲”，一大块的麦芽糖，卖糖人插入小铁板，用小锤子敲下一小块儿，这就是这个名称的由来。卖糖人要敲了，我看见同伴攥着拳头，似乎要把自己的力道都传到那把敲麦芽糖的小锤子里。锤子落下，一小块麦芽糖分离出来，同伴顾不上失望，早抓起来往嘴巴里塞了。同伴有些炫耀般地滚动舌头，我们感觉那甜味也往我们的舌尖渗透，慢慢的……

卖糖人要走了，我们纷纷伸出巴巴的眼光的“钩”想勾住他的麦芽糖担子，他不为所动，末了他扔下一句希望：龙眼核也能换糖敲。

麦芽糖香还没有完全飘散时，我们已经拿着铁线缠成的小笊篱加入捡龙眼核的队伍中。那时还是炎暑，如麦芒一般的毒辣阳光直往我们身上扎，有麦芽糖的诱惑在，我们不怕。等我们都晒成黝黑的石头时，夏天过去了，卖糖人又来了。我记得一大袋的龙眼核在黑心的卖糖人那里只换了两块糖敲，那时我们根本就没有经济头脑，有麦芽糖吃就够了。

两块麦芽糖，我先尝一块，麦芽糖入口就化，那甜似乎进入每个毛孔，我也学同伴，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炫耀般地滚动舌头，让甜味慢慢地往别人的舌尖渗透。

另一块舍不得吃，用纸包好，耐不住馋虫蠢蠢欲动时，拿出来舔一口，直到软化了的糖柔柔地躺在纸上，才依依不舍地塞入嘴中。

不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特别珍惜，童年的麦芽糖就是这样，我们吃了很多苦得来的，才显得特别甜，这是唱《麦芽糖》那首歌的周杰伦所不知道的。

作者简介：王清铭，笔名应鸣。全国中高考语文热点作家，某县作家协会副主席，县政协委员，中学高级教师。在《人民日报》、《读者》、《青年文摘》、《意林》等发表散文多万字，诗歌五百多首，已出版个人散文集三部作品。作品入选《大学语文》等大中专教材、香港语文课本和中小学语文教材等。五十多篇散文被编为中考、高考现代文阅读题（包括模拟题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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